摘要:拉·维莱特公园是法国第一个通过国际性方案竞赛而产生的城市公园作品,它的设计思想和表现形式是对传统观念的巨大革新,促使人们更新城市园林或绿地的概念
关键词:城市公园 城市公共空间 解构主义
80年代以来,结合城市的改建,巴黎兴起了一股现代城市公园的建设热潮。从这些通过方案竞赛产生的作品中,反映出法国在积极探索与二十世纪的城市相适应的园林形式。其中拉·维莱特公园(Parc de La Villette)因其独特的形象和深奥的理论而格外引人注目,人们对它的评价褒贬不一,争论不休,在国际上也激起了很大的反响,这也是方案竞赛组织者所希望的初衷。笔者在法国留学期间曾多次参观这座公园,并列席了数次研讨会,对它的认识也有一个逐渐加深的过程,并促使我对中国的现代城市园林进行反思。
城市公园出现于十九世纪中叶。为了改善城市居民的生活环境、减少城市污染,人们提出了将自然引入城市、以园林弥补城市之不足的观点。因此,十九世纪的城市公园受十八世纪英国自然风景园的影响,给人以建筑环境所包围的乡村局部的印象,也是市民们所喜爱的游乐消遣场所。
在本世纪60和70年代出现了极端的“绿地”理论学说,它片面地强调了城市园林在卫生保健方面的功能而忽视了园林的形式,实际上是抹杀了园林艺术。人们已习惯于那些形式雷同、手法单调、布置着游乐及文体设施的休闲公园。更多的“绿地”退缩于建筑环境之中,成为拾遗补缺的空地或儿童游戏场。二十世纪的城市园林已不再像十九世纪的城市公园那样是市民喜爱的社交场所,也失去了过去那种令人向往和供人消遣的特性,更缺乏影响人们生活方式的能力。为了适应城市改建新时代的需要,革新传统的城市园林或“绿地”的观念并创建符合现代城市特征的园林,便成为巴黎新型公园建设运动的主导思想。拉·维莱特公园便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诞生的作品。
拉· 维莱特公园位于巴黎东北角,是远离城市中心区的边缘地带,人口稠密而且大多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1867年在此兴建了牲畜屠宰场及批发市场,鼎盛时期曾有300名工人,在其周围逐渐形成一个混乱不堪的聚居地,在法语中La Villette就是“小城”的意思。1973年10月屠宰场关闭之后,德斯坦总统提议兴建一座大型的科技、文化设施,包括北面的国家科学、技术和工业展览馆及南面的音乐城和公园。密特朗总统执政时期,拉·维莱特公园才进入真正的实施阶段,并列为纪念法国大革命二百周年而在巴黎兴建的九大“总统工程”之一。在总统的要求下,1982年4月8日开始了拉·维莱特公园国际性方案招标,这也是法国第一个为选择城市公园的设计师而组织的国际性方案竞赛。设计纲要明确指出:要将拉·维莱特公园建成具有深刻思想内涵的、广泛及多元文化特征的新型城市公园;它将是一件在艺术表现形式上“无法归类”的并由杰出的设计师们共同完成的作品。
方案竞赛的评审会主席由世界著名的巴西风景园林师马克斯(Roberto Burle Marx)担任,评委也大多数是国外著名的设计师,以确保优胜方案的全面性和公正性。在来自37个国家的471件作品中,初选出9个最佳方案经过深化后参加第二轮评选,具有法国和瑞士双重国籍的建筑师屈米(Bernard Tschumi)最终成为公园的总体设计师。
当时只有40岁的屈米曾先后在英国和美国教授建筑学,后来在纽约开业。他对现代城市和建筑研究颇深,或许是所有参赛者当中最有理论水平的,但是缺乏园林艺术方面的经验,这也使他得以摆脱传统园林的束缚而另辟蹊径。屈米提出了一个空间上以建筑物为骨架、以人工化的自然要素为辅助,园林与建筑相互穿插的完全建筑式公园设计,在构图上十分严谨和紧凑。
拉·维莱特公园本身面积33h㎡,是巴黎市区内最大的公园之一。包括公园北面的国家科学、技术和工业展览馆以及南面的钢架玻璃大厅和音乐城,总占地面积达到55 h㎡。在交通上以环城公路和两条地铁线与巴黎相联系。园址上有两条开挖于十九世纪初期的运河,东西向的乌尔克运河(Canal de l'Ourcq)主要为巴黎的输水和排水需要修建的,它将全园一分为二;南北向的圣德尼运河(Canal de St.Denis)是出于水上运输之需,从公园的西侧流过。这两条近乎直交的运河是园址上已有的最重要的景观构成要素,而且运河本身就是人、自然与技术相结合的产物,与公园的主题十分贴切,所以参赛的许多方案都是以此作为设计的出发点。
但是屈米的设计构图并没有过多地考虑园址的现状,也不是寻求以公园来协调环境的周边关系,而是考虑到许多不确定因素的影响,采用了一个独立性很强的、非常结构化的布局方式,以点、线、面三个分离的体系重叠在整个园址上,并延伸到园外的城市中,使设计方案具有很强的伸缩性和可塑性,从而也使得公园能够随着城市的发展而发展。屈米将设计重点放在点、线、面三个体系之间相互关系的处理上,使它们彼此之间或覆盖、或延续、或断开,具有很强的适应性。
三个体系中的线性体系构成了全园的交通骨架,它由两条长廊、几条笔直的种有悬铃木的林荫道、中央跨越乌尔克运河的环形园路和一条称为“电影式散步道”的流线型园路组成。以东西向及南北向的两条长廊将公园的主入口和园内的大型建筑物联系起来,同时强调了运河景观,长廊波浪型的顶篷使空间富有动感。为了打破轴线的僵硬感,长达2km的流线型园路蜿蜒于园中,并将10个象征电影片断的主题花园联系起来。园路的边缘还设有坐凳、照明等小品,两侧伴有10~30m宽度不等的种植带,以规整式的乔、灌木种植起到联系并统一全园的作用。
在线性体系之上重叠着“面”和“点”的体系。面的体系由上述10个主题花园和几块形状不规则的、耐践踏的草坪组成,以满足游人自由活动的需要。
点的体系由呈方格网布置的、间距为120m的一组“游乐亭”(Folie)构成。这些采用钢结构的红色小建筑给全园带来明确的节奏感和韵律感,并与草地及周围的建筑物对比十分强烈,因而非常突出。在法国古典主义园林中,是由雕塑或瓶饰来确定园林的节奏和韵律感的,屈米延用了这一传统手法并将之加以变化,作为空间构成的主体。这些造型各异的红色“游乐亭”以10m见方的空间体积为基础进行变异,从而达到既变化又统一的效果。“游乐亭”有些与公园的服务设施相结合因而具有了实用的功能;有的处理成供游人登高望远的观景台;那些与其它建筑物恰好落在一起的“游乐亭”起着强调了其立面或入口的作用;其它的是并无实用功能的雕塑般的添景物。从现代建筑的发展史体现在一系列的小型建筑作品之上的观点出发,屈米是以这些尺度更小的红色建筑物来书写20世纪的建筑发展史。
在公园的总体设计上屈米强调了变化统一的原则。虽然各体系、各建筑要素和植物要素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反差,却完全统一在建筑式的处理手法和红色的“游乐亭”的控制之下。而对于10个主题花园的设计却风格各异,各自独立,毫不重复,彼此之间有很大的差异感和断裂感。因此,拉·维莱特公园的多样性更多的是体现在各个主题花园的处理上,而不是公园的整体框架上。
与凡尔赛中的小林园一样,主题花园也是拉·维莱特公园中最有趣和吸引人的地方,它满足了不同文化层次及年龄游人的需要。“镜园”是在欧洲赤松和枫树林中竖立着20块整体石碑,一侧贴有镜面,镜子内外景色相映或趣,使人难辩真假;“风园”中造型各异的游戏设施让儿童体会微妙的动感;“水园”着重表现水的物理特性,水的雾化景观与电脑控制的水帘、跌水或滴水景观经过精心安排,同样富有观赏性,夏季又是儿童们喜爱的小泳池;“葡萄园”以台地、跌水、水渠、金属架、葡萄苗等为素材,艺术地再现了法国南部波尔多地区的葡萄园景观;而下沉式的“竹园”为的是形成良好的小气候,由30多种竹子构成的竹林景观是巴黎市民难得一见的“异国情调”;处于竹园尽端的“音响圆厅”与意大利庄园中的水剧场有异曲同工之妙;“恐怖童话园”是以音乐来唤起人们从童话中获得的人生第一次“恐怖”经历;“少年园”以一系列非常雕塑化和形象化的游戏设施来吸引少年们,架设在运河上的“独木桥”让少年们体会走钢丝的感觉;最后,“龙园”中是以一条巨龙为造型的滑梯,吸引着儿童及成年人跃跃欲试。“镜园”、“恐怖童话园”、“少年园”和“龙园”是由屈米设计的。
拉·维莱特公园对外开放之后,吸引了大量的游人,达到了要将成年人、尤其是工作人口吸引到公园中来的目的。其中当然也有科技馆、电影城、音乐城所起到的作用。虽然从城市公园的角度看,拉·维莱特公园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实例,未必就是未来城市公园的发展方向,也很难据此就给现代城市公园下定义。而且,它无疑是一个法国式的作品,综合反映了法国的社会状况、科技文化、哲学思潮以及公园的周围环境。拉·维莱特公园的设计排除了以已有的公园作为样板的想法,它本身因而也不可能成为其它公园的样板。但是它对我们仍然不无启示。
首先,要公正地评价拉·维莱特公园,既不能从传统的园林观念出发,也不能用城市绿地的标准来衡量,甚至不能将它与十九世纪的城市公园相提并论,否则就是一种思维方式上的倒退。拉·维莱特公园的建成,表明了传统的城市园林和城市绿地观念的落伍,在现代这个多元化的社会中,片面强调园林的某一方面功能是不可取的。园林的形式与功能应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必须适应公众生活方式不断变化的要求。拉·维莱特公园更多的是作为城市公共活动空间、作为城市的大型文化设施来建造的,因而,它也更多地关注了公园与城市的关系,将公园完全看作是城市环境的一部分,是一座“城中有园、园中有城”的新型城市公园。
就城市而言,现在的情况与十九世纪完全不同了,将自然引入城市的观念已失去了文化上的必要性。所以,与其谈论城市公园或绿地,不如思考城市公共空间的问题。欧洲传统的城市公共空间,如街道、广场、公园的功能是十分复杂和综合的,是居民聚会、交流、交通、商业和庆典活动的场所。随着城市的发展,街道和广场已萎缩成主要用于交通的空间。因此,如何在城市公共空间中增加居民的活动频率和密度,是设计者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为了方便人们、尤其是工作人员的使用,拉·维莱特公园是真正开放性的公园,而且是不间断开放的,公园的照明设计因此而十分巧妙、精致。红色的“游乐亭”,蓝色的长廊、五彩缤纷的运河以及各主题花园独特的照明处理,使公园的夜景比白天更加突出、更加引人入胜,吸引了大量的巴黎市民来公园观赏夜景。
就公园的周围环境而言,在这个混杂的远离市中心的街区,居民中移民比例高、文化背景各异。作为一个重要的科技文化活动中心,拉·维莱特公园强调了“混合”的特性,尤其是文化与科技活动的混合。科学研究、工业发展、文化活动和娱乐休闲在这里都得到了体现,并将高雅的与通俗的、贵族的与平民的、本土的和异国的文化艺术综合起来,并尽力减弱彼此之间传统上的界线,使其能够被不同的公众所接受。如Folie原指十九世纪贵族花园中的游乐亭,现在被大量地用在平民的公园中,其鲜红的色彩又令人联想到中国的宫殿。
其次,拉·维莱特公园要求人们以一个全新的价值标准来衡量它。现代社会正处于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各种艺术思潮和生活方式都在迅速出现和变化。屈米的解构主义观点是与西方后结构主义哲学思想联系在一起的,它表明一种正在发展中的反等级观念、反结构和反形式的思潮。由于太多未确定因素的影响,设计师已很难以将各种限制因素和要求综合起来以得出一个合理而完整的答案。因此,屈米更多地在于寻求一系列局部的合理解答而不是整体,其中每一个解答都有自己的理性、独立性和结构的特点。对整体的解答就是将这些局部的答案以重叠的方式结合起来,解构主义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一种设计方法。屈米将法国古典主义园林中点、线、面体系的处理方式加以分解,重新组合成拉·维莱特公园中的点、线、面体系,便是一个例证。同时,屈米亦想表明公园也能够以解构的原则来运作,他并没有刻意地创造出将公众汇聚在一起的融合空间,相反,以一系列彼此差异很大的设施或要素来吸引有着不同兴趣的公众,并使其分散在全园中。点、线、面三个差异很大的体系和10个毫无重复的主题花园表明他的愿望不是以此来改变公众,但是希望在分裂的状况下寻求一种平衡,寻求将矛盾转变成一种价值。
法兰西是一个既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传统,又勇于创新的民族。17世纪的法国古典主义园林始终是法国人的骄傲,但是他们并没有局限于对传统园林形式的模仿,而是将传统作为创新的基础。虽然园林的构成要素本身变化不大,但是园林的形式、布局和采用的技术却始终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更新的。拉·维莱特公园便是将传统的造园要素及手法加以分解、概括、抽象、引伸的再创造,从而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在法国这个人口只有5500万的国家,每年接待外国游客人数居世界第一,其中法国园林艺术确实功不可没。
反思中国现代城市园林建设,似乎更多地停留在城市绿地的观念上,园林形式和表现手法都显得十分陈旧而单调。在园林与城市关系的处理上,不是像西方那样以城市建筑作为园林的参照点,而是采取了回避、遮挡的处理手法,寻求园林与城市环境的格格不入,并在园内另建园林建筑来与园林环境相协调。这种处理手法难以满足创建现代城市景观的要求。如何继承和发展中国传统园林以适应现代社会的需要?中国传统园林中巧妙的空间处理手法如何运用到现代城市中来?怎样认识园林与自然,建筑与园林建筑、城市公共空间与城市景观的关系?拉·维莱特公园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思考。